旅行家杂志

年12月刊

韩松落专栏

作为一个宅男，为《旅行家》写稿快四年了，似乎有违和之感，但在我看来，旅行不只意味着“在路上”，旅行可以有更广阔的含义，从形式上来说，在室外的生活，都是旅行，从内容上来讲，阅读和神游，也是旅行。

在室外的生活，是我写作的精神根源。我喜欢在文章里反复写这些名字：红柳、沙蓬、香柴胡、山杏、雨久花、黄花苦夏子、龙葵、花苜蓿、蒲公英、野亚麻……这些名字，类似于咒语，念出来，写下来，当时的味道就重新出现，室外的生活似乎就再度降临。室外的生活意味着，会对于过于浓稠的人际关系的不适应，对于那种总要把自己涂上蜜糖呈送出去的生涯倍感不安。有这点反省，人不至于陷入太深。

但是否能来去自如，也都不重要。我曾在一篇文章里看到一位资深驴友对年轻驴友的劝告，第一条就是：你得面对从旅行返回现实生活时的落差。事实上，也常有人把旅行和阅读看做出世，其实出世也好入世也罢，都过分强调人和“世”的位置，其实最好的一种人与“世”的位置体验，就是“在世”，在田园，在闹市，只要是“在”，就是好的。去哪里，回归哪里，都不重要。

——韩松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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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12月刊

兰州砂锅

这几年，西北成了旅游热点线路，南来北往的朋友，去新疆青海和敦煌，必然要路过兰州，陪他们逛兰州，成了我的日常功课。省博物馆，更是必然要去的地方。当然，西北作为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之一，博物馆里自然少不了各种陶器，甘肃省博物馆，几乎就是“陶器上的文明”主题展馆，行走在那些陶器间，恍若行走在一条时光隧道里。

兰州砂锅，就是那些古代陶器中的一员，从陶“釜”一路演变下来，变成今天这个样子，用上好的坩泥，制作成锅坯，晾干后上釉，然后在明火上烧制而成。在形态上，有砂锅、砂罐、砂壶、煨罐、火锅等等样貌。据说，明肃王每年向朝廷进贡的“八宝珍品”中，就有砂锅，而另外几样珍宝，是岷县蜂蜜、徽县烧酒、酒泉夜光杯、兰州水烟、陇西腊肉、还有兰州醉瓜。所以，每每捧着砂锅，总有种捧着时光的感觉，像是在动物园里，骤然遇见恐龙这种上古生物。

砂锅进入兰州，是年前后的事，此前的砂锅产地，是在甘肃武威，但兰州作为西北交通要道，人口比较多，对砂锅的需求量很大，因此，有范姓人家，开始在兰州生产砂锅，随后蔓延开来。兰州的阿干镇，因为盛产质量上好的坩泥，成为兰州砂锅的重要产地，当年有首民歌，就说明了这种盛况：“走了个阿干县哪啊，买了个大砂锅，养(生)下地儿女多，抢着吃饭去哪啊，就把那锅砸破。世上的穷人多，哪一个就像我。”到了解放前，阿干镇有二三十家生产砂锅的作坊，制造出的砂锅行销全国。

在很长时间里，砂锅是兰州人烹饪食物的主要器具，但在其它炊具出现后，它还能够流传下来，而且到今天在出现在日常生活中，不外因为它方便快捷，能够保温，适合西北苦寒之地使用。

砂锅制作菜肴的方法十分简单，基本材料，豆腐、油菜、豆芽和粉条，再加上各种肉汤（鸡汤、排骨汤、牛肉汤都可以），在炉火上煮到沸腾就好，另外加上事先煮好的鸡块、排骨、牛肉、丸子，煮沸，加上一点香菜蒜苗，就可以下炉了。吃的时候，按照个人口味，调上醋和辣椒油，红白绿棕几色相间，在视觉上首先就足以引起食欲。再配上米饭或者大饼，热热闹闹地就下肚了。

当然，这样简便粗糙的做法，味道也不会有多么鲜美，至少，和人们夸张的赞美相比，还是很有差距的，但它的确适合西北，一碗砂锅，菜肉汤都有了，而且不需要等许久，适合急匆匆的行路人。况且，兰州一年只有五个多月的气温在二十度以上，正需要这种热腾腾的食物，所以，牛肉面和川系火锅，能在兰州常驻，不是没有道理的。

兰州的饮食，在很多地方，都是如此。这多半因为，西北是农牧交汇之地，还保留着许多游牧民族的习俗，即便作为省会城市的兰州，也还是遗风尚存。饮食上，兰州人喜欢吃牛羊肉，喜欢饮烈酒，随身带刀，有实际的功用——切割牛羊肉。例如，在吃烤全羊的时候，懂规矩的人，会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，切下一块退肉，献给席间最尊贵的客人。

砂锅和牛肉面、牛羊肉一样，都有相同的气质，那就是粗糙、浓烈。所以，它几乎成为这个城市的标配，大街小巷、美食街，走不了几步远，就会有家牛肉面馆，也会有砂锅店。砂锅店也非常好辨认，门口一个大铁皮火炉，上面架着铁栏，砂锅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铁栏上，一个大嫂或者大叔，左手铁夹子，右手筷子，在那里操弄，一会用筷子把滚起来的汤菜压下去一点，一会用铁夹子把砂锅夹起来，忙得不亦乐乎。进了砂锅店，只要告诉老板，要什么肉料的就好，牛肉的，或者排骨的、鸡块的。

以连锁店形式经营砂锅店有好几家，其中最为著名的是陈云砂锅，我家附近就曾有一家，一楼是个小小的门脸，按照惯例，摆着炉子煮砂锅，也算是招揽，旁边有人收钱和开票，交了钱，会拿到一个写着数字的木牌，后来换成塑料牌，去二楼等，一会儿，服务员就用托盘，端着砂锅上来了。喊着号，一桌一桌端下来，感觉像是在家里吃饭。

也不贵，房价一万一平的此时此刻，一份砂锅，通常就在十块左右，牌子响亮点的，砂锅大一点的，肉加双份的，也不过二十多块钱。

说是寒冷时节的食物，但春夏秋冬，砂锅店前面，都是排队的长龙。或幽暗或明亮的殿店堂里，人们就着那黑而厚实的砂锅，汤汤水水地吃着，那种时刻，你会切切实实地感觉到，何谓西北，何谓高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