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人历来是把自然等同于“天”,把万物的本源看作“气”的。

《老子》书中警示,一旦“道”的有机整体统一性被破坏,那就是:“天无以清将恐裂,地无以宁将恐发,神无以灵将恐歇,谷无以盈将恐竭,万物无以生将恐灭,侯王无以贞将恐蹶”(《老子·三十九章》)。

翻译成现代汉语即:“天不能保持清明难免要崩裂,地不能保持宁静难免要废毁,神不能保持灵妙难免要消失,河川不能保持充盈难免要干涸,万物不能保持生长难免要灭绝,统治者不能保持公正难免要被颠覆”。

如今,“天”与“气”都已遭遇到工具理性的彻底改造。

当代人运用先进科技手段制造出来的那些“气”——二氧化碳、一氧化碳、甲烷、和氟氯烃不但毒害了大自然中原本的“气”,进而搞乱了人们头顶上的“天”。

气温因此变暖,气候因此变乱,地球上许多物种正在被推上灭绝的边缘,南极日益扩展的“臭氧空洞”使得女娲补天无术。

“山气日夕佳”的“气”已经不复清新美好;“神景一登天”的“天”已经失去了神的光辉;“飘飘西来风,悠悠东去云”的“风”和“云”都不再是纯粹的自然之物,而是PM2.5。

“归鸟趣林鸣”,“翩翩新来燕”,“羁鸟恋旧林”,似乎成了对大自然的向往。

以往本是无价的清风、阳光、蓝天、星夜,现在也都被打入“农家乐”“田园度假村”“生态游览区”的成本核算,呼吸一口清新空气,看一眼繁星密布的夜空,都要支付相当的费用。

年,海德格尔在家乡一位先辈音乐家的纪念会上讲道:“自然变成唯一而又巨大的加油站,变成现代技术与工业的能源”,“生命掌握在化学家手中的时刻不远了,化学家将随意分解、组合和改造生命机体”,“一切都掉入规划和计算,组织和自动化企业的强制之中”,“莫测高深的世界”已变成“彻头彻尾的技术世界”,物质主义与计算性思维犹如令人目眩的强烈光照,将一切神圣的、神秘的东西遮蔽起来,“人将否定和抛弃他的最本己的东西,即它是一个深思的生命本质”,人的生命将被从大地上连根拔起,进入一种“总体性”的无思、无根状态。

自然遭遇的危机也是人的精神危机,自然的溃败也将带来人心的颓败。

钱谷融先生把“闲静”看作自己、也看作“知识分子”安身立命的必要心境,说:“有闲,方能有读书的时间;能静,方能有读书的心情……而我这几十年来所缺的,却就是这‘闲静’二字。唯‘闲’与‘静’,是我一生从青年时代起就日夜向往、苦苦思求的东西。”

80岁的黑泽明拍摄了一部风格迥异的《梦》,梦境一共八个:太阳雨、桃树、暴风雪、隧道、梵高、红色富士山、哭泣的魔鬼、水车村。其中最美的梦,是最后一个梦:“水车村”。

这个村子其实没有名字,就叫“村子”,只是因为水车多,过往的人都叫它“水车村”。

水车村没有任何工业化、现代化的东西,照明靠蜡烛、亚麻子,取火靠树枝、牛粪,耕田靠牛马,因此村子里的天是蓝的、水是清的,白天有舒展的云彩,夜间有闪亮的繁星。

村子里的人是淳朴的,衣着古朴,或穿草鞋,或打赤脚。葬礼也保留着古朴的仪典,没有肃穆的追悼会,没有溢美的悼词,由亲人和邻居们将死者抬起,一路抛洒着鲜花,唱着歌谣,迈着轻盈的舞步,来到在山坡上落葬。

村子里的人是善良的、充满爱心的,对一位死后埋在村头的外来流浪汉,也不忘世代奉献鲜花。

村子里的人又是安详、愉快的,从那位老祖母葬礼上传来的阵阵鼓乐,可以听到村民们真实的心声。

影片中那位岁的老爷爷对偶尔闯入的来访者说:自然最伟大,人也不过是大自然的一部分,那些学者们自认为拥有知识可以改造世界,结果发明了许多到头来使人不快乐的东西,却把自然送上了死亡的边缘;那位老爷爷还谈了什么是最好的东西,最好的东西是清爽的天空、清洁的水源,是树木,是植物。老爷爷还谈到生与死:有生就有死,年纪大了,自然会死,在世活着时愉快地劳作,死亡降临就坦然地接受,顺着自然生死,没有什么痛苦。

水车村里的人生,也是自然的人生,这是不是另一个桃花源呢?

“反者,道之动”,《古乐府》中所吟唱的:“回黄转绿无定期,世事反复君所知”。

天气变幻莫测,今天是晴朗的么?

?

(内容源于鲁枢元的《陶渊明的幽灵》,图片源于朋友圈)
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合集#个上一篇下一篇


转载请注明地址:http://www.yamazia.com/ymztp/12289.html